01.
登高远眺,吟诗作赋,这是文人士子们的风习。
小到一个思妇“梳洗罢,独倚望江楼”,低诉情意绵邈的离愁别绪。大到一个才子登览幽州台,高唱“前不见古人、后不见来者”的盛世幽思。
山河胜迹如歌如画,才人的情感和怀抱寄寓其中,达到了情与景的交融和统一。
北宋时期,一代名臣登上金陵城楼,望见清江翠峰,酒旗画船,一片壮丽繁华之景。
然而故国往事历历在目,他抚今怀古,顿生家国之忧和兴亡之叹。
一首雄浑阔大的怀古词,遂成千古名篇。这就是出自王安石笔下的《桂枝香‧金陵怀古》:
登临送目,正故国晚秋,天气初肃。千里澄江似练,翠峰如簇。归帆去棹残阳里,背西风,酒旗斜矗。彩舟云淡,星河鹭起,画图难足。
念往昔、繁华竞逐,叹门外楼头,悲恨相续。千古凭高对此,谩嗟荣辱。六朝旧事随流水,但寒烟、衰草凝绿。至今商女,时时犹唱,《后庭》遗曲。
从冯延巳的“谁道闲情抛掷久”,再到晏殊的“无可奈何花落去”,宋词作品中不乏宰相词。然而王安石的作品,突破“词为艳科”的藩篱,写出了士大夫的襟怀和远见。
02.
王安石,字介甫,号半山,是北宋时期的名臣和文学家。关于王安石,人们最熟知的莫过于他推行的“熙宁变法”和名列“唐宋八大家”的文学成就。
他自幼聪颖,读书过目不忘,文章高深奇丽,早早显露出革新志向。
作为名臣,王安石是北宋朝廷的风云人物。 16岁时,他凭借文才受到同为“唐宋八大家”的欧阳修的赏识。
21岁,他参加科举考试,高中进士榜第四名,从地方官做起,初显政治才干。
这位少年得志的朝廷新秀,几年内得到了宰相文彦博、名臣欧阳修和周敦颐的赏识和举荐。
王安石有着兼济天下的理想,在为官16年后,他写下万言的《上仁宗皇帝言事书》,指出一系列社会积弊,恳切地提出变法主张。
在文中,他还举出了晋武帝、唐玄宗等皇帝贪图“逸豫”,不思变革而导致覆灭悲剧的例子。正如他在《桂枝香》中所讽喻的,当权者“漫嗟荣辱”,却不知从旧朝覆灭的历史中吸取教训,甚至沉湎于“后庭遗曲”,最终导致“悲恨相续”的结局。
只可惜,宋仁宗并没有采纳变法建议,王安石也过了几年累征不起的闲散生活。
直到宋神宗即位后,为了应对国家政治、经济危机,以及来自辽国、西夏的边患,他召见王安石,询问变法之道。
在一番推心置腹的交谈后,神宗授予王安石宰相之职,希望他能尽心辅佐,完成富国强兵的重任。
王安石终于等到了真正赏识他的君主,于是他再次上书《本朝百年无事札子》,力陈宋初太平盛世背后隐藏的社会危机,提出“大有为之时,正在今日”。
他还专门作一首《浪淘沙令》,感叹这番君臣遇合。
“汤武偶相逢,风虎云龙,兴王只在谈笑中”,他自比伊尹、姜子牙,立志完成名垂千秋的大事业,为大宋扫除积弊。
当然变法并不成功,王安石遇到了从君王到臣民的各方阻力,他更是因变法一事两次罢相,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。
他的《桂枝香》,有人说是作于上书仁宗之后、任江宁知府期间,也有人说是作于罢相后、第二次出任江宁知府之时。
但无论哪个时间点,毫无疑问的是,都是在王安石变法遭遇重大挫折之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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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3.
江宁,也是南京的古称,号称六朝古都,是一座有故事的城市。
文人到此,遥忆百年烟云,目睹山川形胜,当真是“思接千载,视通万里”,激发无限情感和遐思。
在目睹秦淮一带,灯红酒绿,纸醉金迷之景,更是由此写下借古喻今的作品。
数百年前,杜牧曾在此感叹“商女不知亡国恨,隔江犹唱后庭花”。
如今,王安石来到了这里,试想他怀着郁闷孤独的心情来到金陵,望见北宋的大好河山走向夕阳晚秋的尾声,联想到金陵发生的一幕幕改朝换代的往事。
如何能不对当前的国家大势产生深重的忧思?
先天下之忧而忧,正是他身为士大夫的使命和职责所在。
词为心声,当一睹金陵景色,抚今怀古,千古名篇很自然便吟诵而出。
04.
“登临送目,正故国晚秋,天气初肃”,故国,代指金陵古城,亦指前朝国都以及背后蕴含的厚重历史。
晚秋,即深秋天气,它和下文的“天气初肃”共同营造了萧瑟肃杀的氛围。一个“晚”字也代表国运衰微之势,暗示北宋王朝隐藏的危机。
“千里澄江似练,翠峰如簇”,江水澄澈,仿佛一条白色的绸带,峰峦苍翠,仿佛箭镞耸立于前。
前半句化用谢脁“澄江静如练”诗句,意境更为深远雄阔。开阔高远的山水,相互映衬,构成一幅宏大的锦绣江山图。
“归帆去棹残阳里,背西风,酒旗斜矗”,这是山水大背景中具体的景物描写。词人的视野如镜头般慢慢推进,望见片片帆船点缀着残阳斜照的江面,斜插的酒旗被西风吹动。
“彩舟云淡,星河鹭起,画图难足”,前八字堪称点睛之笔。画船仿佛在淡云中穿行,白鹭仿佛在银河中起舞,勾勒出天水一色、如梦似幻的图景。
难怪词人要感叹,即使丹青妙笔也无法描绘这番自然风光。
“念往昔,繁华竞逐”,看着眼前景象,王安石想到的是,金陵得天独厚的地利,吸引了许多帝王在此创建霸业,然而各朝君臣,只是争相过着奢靡的生活。
当年隋灭陈国的故事,就发生在这里。
“叹门外楼头,悲恨相续”,前两句浓缩了杜牧的名句“门外韩擒虎,楼头张丽华”,语意更为简练含蓄。
可叹朱雀门外兵临城下,结绮楼上寻欢作乐,然而一朝朝君主不能引以为戒,挥霍无度、不思进取,因而相继败亡,留下“悲恨相续”的遗恨。
“千古凭高对此,谩嗟荣辱”,从古到今不知有多少人游览古迹,对千古兴亡之事发出深沉的喟叹。
这两句是词人批评历代文人,只知一味伤感,却不懂得吸取历史的教训,以至于历史的悲剧不断重演。
“六朝旧事随流水,但寒烟、衰草凝绿”,六朝旧事随着流水消逝,只剩下几缕寒烟笼罩衰草,供后人凭吊,寄托惆怅心情。
“至今商女,时时犹唱,《后庭》遗曲”,结尾三句化用杜牧《泊秦淮》句意,作者的思绪也从古代回到现实。
现在的金陵歌女,还在唱着亡国之音,正是当朝权贵沉迷声色的侧面表现。
王安石以宰相之尊位,忧心国事在线配资炒股券商,在词末更是表达了对北宋国运的隐忧和警示。